1 第一章现代传播探源: 从洪荒时代到文艺复兴 第一节历史与新闻史 第二节新闻事业 第三节口头传播时期: 从口语到文字 一、 语言与社会 二、 口头传播 三、 非语言传播 第四节文字传播时期: 从文字到印刷 一、 文字的发明 二、 手抄新闻 建议参考资料 本章思考题目 第一节历史与新闻史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人类的传播交流经过千百万年的演化,如今已达到以电子计算机为标 志的高度发达阶段,“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幻想,早已成为不足为奇的传播景观。 站在21世纪回首人类的传播历程,恰似站在一条大河的入海口眺望它的源流,只见一条如丝 的细带从邈远的天际飘然而下,千曲百折,奔流万里,最终以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雄浑气 魄扑入汪洋大海的怀抱! 这是一种渐进兼突变的进程,这是一种习焉不察的变迁。其中蕴含着许多发人深思的哲理, 其中流传着无数可歌可泣的传说。极而言之,不参透传播衍变的奥秘,便难以把握人类历史 的脉搏; 不缕清这张无形网络的经纬,就无法揭示它所维系的社会。遗憾的是,对此深切参 悟者不多,而透辟阐述者寥寥。虽然当今有关新闻史的论著泛滥几乎成灾,但滔滔皮相之论 于世何补?尼采在其《不合时宜的考察》第二部(1874)中,区分了三种历史学: 即纪念碑 的、尚古的与批判的历史学。就新闻史研究而论,大抵囿于纪念碑的历史学,鲜有进抵批判 的境界。 在许多人看来,所谓新闻史就是关于新闻的历史,这仿佛是个自明的概念。然而细加分析便 会发现,这个看似清晰的术语,实际上还是一本糊涂账!首先,新闻史指的究竟是新闻事件 本身的发生发展呢,还是指人们对这类事件的记述呢?其次,新闻史所关涉的到底是新闻媒 介对某些有新闻价值事件的报道呢,还是媒介自身的演进呢?如果新闻史把新闻事件作为考 察的重点,那么它同一般的社会史又有什么区别呢?假如新闻史只关心媒介自身的生成发展 ,那么某时某地创刊某张报纸又有多大意义呢?那种婆婆妈妈式的新闻史,难道不是沉闷得 令稍有思想者无不感到窒息吗? 实际上,一切历史都是对人类的精神、生命和社会活动的感性体察与理性审视,是最宏伟、 最深奥、最有趣的学科。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曾指出,历史与哲学乃是同一的,真正的历史 学家必须对所研究的事件进行理解和估价,而他这样做的时候就成为哲学家。新闻史自然也 不例外,虽则它所探讨的仅是人类社会的某个领域。如果新闻史不能透过自己那扇小小的天 窗,展现更为广袤的历史空间,不能揭示人类新闻活动的深层底蕴,不能勾画传播行为与文 明发展的深切关系,特别是如果不能用哲学的眼力透过历史的进程,挖掘精神活动在信息交 流中的意义,那么,借用克罗齐的话说,“这个被人撵到末席的所谓历史并不是真正的历史 ,而是以肤浅考虑和本着风闻传播写成的编年纪事和搜索记载”。 一方面为了避免蹈袭当今新闻传播史研究的故途; 另一方面也为了探索一条通达真知的新径 ,我们在阐述全球新闻传播的起源、发展及意义时,将遵循伏尔泰撰写《路易十四时代》所 奉行的宗旨,“撇开浩如烟海的细枝末叶,对这些剧烈变革的主要特征进行描述,让人只看 到重大事件,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看到导致这些事件的精神”。也就是说,我们将把新闻 传播史置于广博的历史背景下考察,并力图揭示新闻传播活动与社会变迁的关联。不言而喻 ,这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而这里所做的充其量只是勾勒草图,但愿这张草图能有助于进 一步的思考与研究。 既然我们描绘的是森林而不是树木,既然我们关心的是这片森林与周围环境的相互关系,那 么在我们看来,所谓历史的精确性便成为无足轻重的事项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对具体的历史 事实可以满不在乎)。且不说精确性的相对意义,正如菲利普·巴格比在《文化: 历史的投 影》一书中写的,“不管历史学家作了多少最富有智慧的努力,他显然被判定只有部分的 ,近似的精确性”[美]菲利普·巴格比: 《文化: 历史的投影》,夏克等译,42 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 即使精确性具有绝对的意义,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最早的日报究 竟诞生在英国还是法国实在无关宏旨,关键问题不在于日报诞生这一事实本身,而在于这个 事实的前因后果与来龙去脉。用历史哲学家斯宾格勒的话来说: “我们关心的并不是某时某 地出现的历史事实本身是什么,而是它们的出现有什么意义,表示什么。”(《西方的没落 》导言) 总之,历史包括新闻传播史的意义及价值,既在于西塞罗所说的“如果你不了解在你出生以 前发生的事情,你始终只能是个孩子”,又在于司马迁所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成一家之言”。 第二节新 闻 事 业 本书虽然广泛涉及全球新闻传播的历史沿革,但核心还是新闻事业的发生与发展, 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新闻事业及其演化历程。为此,首先应当弄清楚新闻事业是什么, 这样才能去探究其“兴旺之因,衰落之原,失没之由,变迁之迹”(培根语),才能描述它 的表现形式,揭示它和人类历史、社会生活、精神文化、心灵才智的关系。 如同“新闻史”一样,新闻事业(journalism)也是一个看似自明而实则歧义丛生的概念。 由于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确定这个概念的含义,而仅在于以之限定我们的研究范围与向 度,所以我们就没必要耙梳盲人摸象般的是是非非,而只需依照通行的解释行事。下 面就来看看对新闻事业的两家权威解释。一是《不列颠百科全书》(Britannica),一是《 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卷: 所谓新闻事业,就是通过诸如小册子、新闻信、报纸、杂志、广播、电影、电视和书籍等媒 介,对新闻以及相关的评论和特稿材料进行采集(collection)、编写(preparation ) 与播发(distribution)。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ca,15th EDI TION,1986,Volume 6,p.627. 新闻机构及其各项业务活动的总称。新闻事业区别于人际新闻传播活动,有以下特征: (1 )有合法的新闻传播机构; (2)采用各种新闻传播手段; (3)拥有以传播新闻为职业的专 业人员; (4)面向社会,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 ,408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 这两家的解释尽管表述不同,但基本意思是一致的,即新闻事业是一种有组织、有规模、有 目的的新闻传播活动。换言之,新闻事业是人类传播交流活动中的特定项目,是社会生活达 到一定水平时的产物。新闻事业的突出标志就是媒介组织,包括人和物两个方面,比如记者 与报纸。新闻事业首先体现为媒介组织的运作,离开媒介组织便无新闻事业可言。举例来说,同 为海湾战争的信息,既有通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公开传播的,又有通过情报部门 秘密搜集的,前者属新闻事业而后者则不是。因为前者借助于媒介组织,正是媒介组织使 新闻传播活动构成新闻事业。换言之,新闻事业就是在媒介组织的舞台上演出的传播活剧, 或者说是以媒介组织为渠道的信息扩散。 从时间上讲,新闻事业是伴随现代文明的生成而兴起的,用未来学家阿尔温·托夫勒的话讲 ,它是“第二次浪潮”的弄潮儿(《第三次浪潮》)。具体说来,新闻事业最早在文艺复兴 时代的意大利显露晨曦,随后在工业化进程中日趋兴旺,最终在现代文明的浪潮席卷天下之 际,新闻事业也成为当代世界不可或缺的一大系统。所以,不妨把新闻事业视为现代文明的 一个表征。古人评价北宋词人柳永时曾说,“凡有井水处,即能咏柳词”,套用此话可以说 ,如今凡遭现代文明浸润处,即可见新闻事业的身影。 作为有组织、有规模、有目的的新闻传播活动,新闻事业至今不过五百余年的历史(从最早的 萌芽状态算起),但是新闻事业所附着的人类传播活动,却同整个人类历史一样悠远而古老 。正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那份关于世界传播现状的著名报告中写道的: 在整个历史进程中,人类一直在设法改进其对于周围事物的消息情报的接受能力和吸收能力 ,同时又设法提高自己本身传播消息情报的速度、清晰度,并使方法多样化。这种努力之所 以必要,首先是为了创造条件对在他面前可能潜伏的种种危险心中有数,然后也为了能和大 家一起看到共同对付这些危险的可能性。[爱]肖恩·麦克布赖德等: 《多种声音 ,一个世界》,4页,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1。 英国作家丽贝卡·韦斯特夫人(Dame Rebecca West),也曾就此打过一个形象而精确的比 喻。她说,社会之需要传播就像人之需要眼睛一样,社会在迈步之前同样也需要先看清脚下 的道路,做到心中有数。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ca,15th EDI TION,1986,Volume 26,p.473. 一个社会不管其规模如何,也不论其形态如何,都无一例外地 离不开传播。传播是人类得以组成社会的黏合剂,抽象地看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分散异处、各行其是的个体联合成统一的整体。在英语里,“传播”(communication)一词同“社 会”(community)一词具有相同的词根,并非巧合。 正如人类社会不断由原始走向文明,人类传播也是不断由简单趋于繁复,即手段日趋复杂、 形态日趋丰富、功能日趋强大、影响日趋广泛、地位日趋重要等,其中媒介的变迁与进化更 带有至关重要不容忽略的意义。马歇尔·麦克卢汉的名言“媒介即信息”,正是以极端的口 吻强调了这种意义,突出了这种意义。尽管人们对麦克卢汉的传播观褒贬悬殊,但在麦克卢 汉的“奇谈怪论”之后,谁若还忽略媒介在文明进程中的地位,那就恰似桃花源中人——“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仅从媒介变迁的角度看,人类的传播历程大致可分为四个前后相继的阶段: 口头传播阶段 、手写传播阶段、印刷传播阶段和电子传播阶段。从语言的产生到文字的发明这一漫长时期 (几万年乃至几十万年),人类的传播活动主要依靠口头语言进行,故有口头传播之称; 从 文字的发明到印刷的问世,书写的东西在口耳相传之外,又开辟出一条重要的传播渠道,使 传播活动得以不受空间与时间的限制,所谓书写传播正为突出这一点; 从印刷问世到广播的 兴起,印刷媒介日益显示一枝独秀的传播优势,令口头传播与手写传播相形见绌,所以用印 刷传播概括这一阶段的特征; 至于电子传播则指广播兴起以来的情形,因为这一阶段电子媒 介(广播、电视、网络等)异军突起,显示出越来越强的传播威力,成为后来居上、无与伦 比的媒介劲旅。 人类传播示意图 严格地说,把人类的传播历程,硬性分成这样四个递相衔接的阶段未必准确。因为,它把一 个有机变化的历史过程简单化了,而且容易造成一种错觉,仿佛四种媒介在历史的长河中此 起彼落、前赴后继似的,就像上古结束是中古、中古之后是近代一样。事实上,这四种媒介 虽然依次出现,但它们的关系并不是互相排斥而是互相补充,并不是前后相继而是前后相迭 。比如,当代虽被冠以电子传播阶段,但印刷传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而手写传播也未曾淘汰, 至于口头传播更是占据主导地位。而且这些媒介及其功能,越来越互相兼容,彼此融 合,如手机的未来发展趋势,就是将说、写、读、看等媒介功能融为一体。 这里之所以采用“口头——书写——印刷——电子”这种四分法,仅仅是由于它显得比较简单明了,便于说明不同历史阶段的传播特色而已。但需特别强调的是,在说到这四个传播阶段的时候,切莫将它们视为上图所示的直线过程,而应看作上图所示的叠加状态。也就是说,每个传播阶段都是从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比如口头传播阶段即从语言的产生一直到现在,而不是结束在文字的发明。总之,上述四种传播就像四则运算。加减乘除虽然是被人们依次发明的,但它们自出现之日起,始终都是必不可少的运算方式,人们并未由于掌握乘除而摈弃加减。同样,后一传播阶段(如手写)的开始,也并未排斥前一传播阶段(如口头)的延续。 从“口头—书写—印刷—电子”的四分法上看,新闻事业始于印刷传播阶段,或者说包括印刷与电子两个传播阶段。前已指出,新闻事业源于西方,是现代文明的一个表征。既然西方 的印刷传播阶段始于15世纪中叶古登堡发明金属活字印刷法,那么新闻事业的历史也就由此 算起,而事实上新闻事业的幼芽大致就萌发于16世纪初。本书重点即在探讨这五百余年间, 全球新闻传播的演化及其意义。这里所谓“全球”,一方面固然指全球范围或全球视野,另 一方面更标明一种全球视角,即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揭示的全球化景观, 来审视其间新闻传播的演进脉络。这里,让我们冒昧地引用斯宾格勒在其名著《西方的没落 》导言中所写的一段话,作为本节的结语: 我知道,这本书有着初次尝试的一切缺点,不完全,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一定在所难免。但 我相信,书中形成了一个无可争辩的观点,它一旦清楚地说出来了,它就会(我重复一次) 没有争议地被接受。[德]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 《西方的没落》上册,81页,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第三节口头传播时期: 从口语到文字 如前所述,新闻事业无非是印刷媒介出现后,形成的一种独特的人类传播现象。从上节那个 阶梯状的示意图上可以看到,印刷传播前的口头传播与手写传播既是它的先导,又是它的基 础。这一点不难理解,比如报纸虽说是一种印刷媒介,但其内容却是由文字表现的,而其 信息来源则是通过语言获取的。既然如此,考察新闻事业的发生发展之前,先探究一下它的 这两大历史先声与现实基础,即口头传播与手写传播,就显得十分必要。这就好像长江虽在 金沙江与岷江于宜宾汇流后才称长江,但介绍长江并不能只从宜宾谈起,而是要沿金沙江、 通天河、沱沱河一路上溯到它的涓涓源头。同样,传播之河虽然流到近代才开始出现新闻事 业,但在谈新闻事业时也不能割断它的绵绵历史纽带,也不能不追根溯源,深入远古的重重 雾霭,去探寻其幽远而迷蒙的演化轨迹。 本节就先谈谈口头传播时期的情形。 一、 语言与社会 从语言的产生到文字的发明这一漫长时段,人类传播的特征可以概括为口头传播,这一时期 的主要媒介或者说唯一媒介就是语言。 诚如列宁所言,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最重要的传播媒介)。实际上,语言是唯一可独立使用的传播工具(媒介),至于其他传播媒介,无论是文字还是印刷,也无论是广播电视还是计算机网络,其实无不借助于语言,都始终根基于语言。换言之,它们都不具有独立性。比如,文字看起来好像是一套独立自主的体系,事实上它 乃是语言的代表,或曰“符号的符号”。语言学家萨丕尔说得好,“语言是商品,文字是货币,文字不依附于语言,也就一文不值”。 既然口头传播阶段开始于语言的产生,那么语言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关于这个问题,迄 今为止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事实上也不可能有明确答案。20世纪德国哲学家加达默尔,曾 将这个问题比附为“孩子是何时首次认出自己的母亲”[德]加达默尔: 《哲学解 释学》,夏镇平等译,14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 。对此,亚里士多德的比喻同样 精妙。他说,追问语言的起源,就像追问一支兵败如山倒的大军,在一路狂奔之后怎么慢慢 停下来一样: 一支正在溃逃的部队是如何停住的呢?显然不是由于第一个士兵停住了或是第二个、第三个 士兵停住了。也不能说相当数目正在逃跑的士兵停住时这支队伍就停住了,显然也不能说部 队是在最后一个士兵收住脚步时停住了。因为部队并不是在最后一个士兵停住时才开始停止 前进。从开始停止到完全停止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这支部队是怎样开始停步,这种停步的行 动怎样扩展,最后直到整个部队完全停步……关于一般知识的情况也正是如此。 [德]加达默尔: 《哲学解释学》,夏镇平等译,63~64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 。 与此相似,我们也不可能把语言的起源,追溯到某个人或某些人的开口说话。因为,这个问 题同样涉及加达默尔所说的“普遍性何时产生的问题”。西方的“历史之父”、古希腊的希 罗多德,曾经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普撒美提科斯成为埃及人的国王的时候……把普通人的两个新生的婴儿在一生下时交给一个牧羊人,叫他把他们放在羊群当中哺育,哺育的办法是命令不许任何人在他们面前 讲任何一句话……这样命令的目的,是要知道在婴儿的不清楚的呀呀学语的时期过去以后,他们第一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一天当他打开他们屋里的门进去时,两个孩子都伸出双手向着他跑来,嘴里发着倍科斯……普撒美提科斯于是便亲自听到了他们说的这个词,并 着手研究什么民族把什么东西称为倍科斯。结果他发现倍科斯在普里吉亚人那里是面包的意思……[古希腊]希罗多德: 《希罗多德历史》上册,王以铸译,109~110 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这样探究语言的起源,显然是不足为凭的。不过,这个故事也说明,很早以前人们就已对语 言的起源问题发生兴趣。其实,追问语言的起源,也就是追问传播的起源。对此,虽然人们的看法很不一致,但有一点是公认的: 传播与社会或者说语言与社会是同时出现的。因为,归根结底,语言的需要来源于交流的需要,而交流的需要正是群体互助的需要。当人类还处在各行其是的状态中,当他们还是分散的个体时,语言就是多余的。只有 当他们需要组成社会群体,以共同应付各种自然与社会问题的时候,才需要一种共通的媒介,这就是语言出现的现实基础。总之,语言(传播)与社会的关系就像影子与实体一样,须 臾不可分割,有体而无影或者有影而无体,即设想没有语言的社会或者设想没有社会的语言,同样显得不可思议。 既然语言(传播)与社会具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那么社会又是何时形成的呢?社会的形成同人类的出现是同步的,社会的形成之日就是人之为人之时,马克思说得好,在其现实性上,人是各种社会关 系的总和。没有组成社会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人,而只是动物界的一员,或者不妨说是一种野兽。一般说来,从“野兽”到人类的转变,大约发生在35000年以前。美国当代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颇受好评的《全球通史》里就写道: 人类祖先在距今约35000年时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整个进化过程,而转变为人类——“能进行思维的人类”。从各方面看,这一转变可视作地球上事态发展的第二个大转折点; 而生命从无机物中脱胎而出则是第一个大转折点。[美]斯塔夫里阿诺斯: 《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吴象婴等译,66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 在这个转变过程中,尼安德特人最为突出。所谓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s),出自1856年在德国杜塞尔多夫附近尼安德特河谷发现的一种古人化石。“但是最后约在二万五千年至五 万年以前,当第四冰期气候逐渐转暖的时候,另一种类型的人在欧洲出现了,看来就是这种 人把尼安德特人消灭了。”[英]赫·乔·韦尔斯: 《世界史纲》,吴文藻等译,9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人种学者将他们统称为智人(Homo sapiens),其中在欧洲遗留的骨骸有两种,一是克罗马努种族,一是格里马耳底种族。据不同学科的研究,这些“人类”都已经开始出现语言。比如, 一批美国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通过研究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认为,尽管典型的尼人(即 尼安德特人的简称——引者注)不具备现代人的那种分节言语的能力,但是他们的言语器官 已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这就保证他们有一定的语言交际水平。显而易见,古人在发展言语 的发音器官方面,已走完了一段很长的进化路程。这种论断是在对典型的尼人的发音能力跟 他的假定祖先(南方古猿和类人猿)进行比较的基础上得出的。[苏]叶·潘诺夫 : 《信号·符号·语言》,王仲宣等译,76页,北京,三联书店,1991。 总之,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著名报告《多种声音,一个世界》指出的: “人类之所以超 越于一切动物之上者,却是因为产生了语言这个重要的手段……”[爱]肖恩·麦 克布赖德等: 《多种声音,一个世界》,4页,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1。 换言之,人脱离动物 界的标志就在于凭借语言组成社会,语言的起点或传播的起点就是人类的起点。亚里士多德 甚至把人定义为“一种具有语言的生物”[德]加达默尔: 《哲学解释学》,夏镇 平等译,60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 。德国哲学家、语言学家赫德尔与威廉·冯· 洪堡,也都认为语言本质上属于人类,人类本质上属于语言生物。[德]加达默尔 : 《哲学解释学》,夏镇平等译,60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 美国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在《语言论》一书中归结道: 我们不得不相信语言是人类极古老的遗产,不管一切语言形式在历史上是否都是从一个单一 的根本形式萌芽的。人类的其他文化遗产,即便是钻木取火或打制石器的技艺,是不是比语 言更古老些,值得怀疑。我倒是相信,语言甚至比物质文化的最低级发展还早; 在语言这种 表达意义的工具形成以前,那些文化发展事实上不见得是一定可能的。[美]爱德 华·萨丕尔: 《语言论》,陆卓元译,2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二、 口头传播 语言的产生标志着口头传播阶段的开始,这一阶段一 直延续到文字的发明。从时间上看,口头传播阶段几乎 涵盖人类的整个传播历程,与之相比手写阶段以及印刷 与电子阶段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略而不计。比如, 传播史表盘 《传播革命》一书的作者弗里德里克·威廉斯,绘制了一 个传播史表盘,十分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见右图)。 这个传播史表盘,反映的其实是西方的传播历史。刻度上的24个小时,代表着从西方晚期智 人克罗马努人到现在的360个世纪,即36000年,故称“一天等于360世纪”。口头传播在一 天的开始便出现了; 手写阶段则在20时才姗姗来迟; 印刷阶段的出现已经到了22时38分,距 一天的结束只有不足一个半小时; 而电子传播阶段只剩少得可怜的三分钟。口头传播阶段的 时间优势在这个表盘上一目了然,毋庸赘言。这里只需补充两点。一是 采用这个表盘虽然有利于直观地说明问题,但并不意味着其具体“刻度”具有绝对与普遍的 意义。如就中国情形而言,印刷出现的时间还要提前,而不是在22时38分。二是口语 传播阶段实际上占据全部24小时,而不是仅仅止于20时。换句话说,口语传播的历史 也就是人类传播的历史,正如教科文组织的报告所写道的: 这种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流时刻发生、延续不断,其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在一个小小的社 会单位内尤其如此。在过去,这种交流无疑有助于加强相互之间的友爱合作关系,以抗衡由 于受制于外来势力而形成的分散局面。不管怎样,它总是起着一种社会化的作用: 鼓励人们 工作、协调群体生活、团结一致来和大自然作斗争,并促进作出集体性的决定。它今天仍然 是人类交流中无以取代的一个方面。[爱]肖恩·麦克布赖德等: 《多种声音,一 个世界》,6页,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1。 口头传播的性质注定它不易传之广远,而这一点却是近代新闻事业(横跨印刷传播与电子传 播)的优势之所在。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区别,丝毫也不意味着口语传播的笨拙与落后, 许多迷信现代科技的人正是从这个表面区别上得出一些荒谬而可笑的结论。其实,传播不仅 只是一个孤零零的信息传导过程,就像一片落叶顺流而下似的,它是一个涉及许多方面、包 含许多因素的有机行为。由此观之,口语传播不仅毫不逊色,相反更洋溢着无可比拟的活力 与生气。处在口语传播阶段的人,他们的传播机能相对来说更为健全,而处在其他传播阶段 的人则由于有所凭借而使某种机能日趋退化,正如有空调暖气的人远不如自然环境中的人强 健一样。当今电视屏幕上连篇累牍、俗不可耐的肥皂剧,同口耳相传、含蕴深广的史诗之相 差霄壤,就是颇具象征意味的例证。 三、 非语言传播 在漫长的口头传播阶段,除了语言媒介,人们还经常使用一些非语言手段。所谓非语言手段 , 结绳记事 其实还是以语言为基础,是语言的延伸形式或辅助方式。非语言手段归纳起来,大致包括 结绳、篝火、鼓声、口哨、原始绘画、象征符号等类型。在符号学看来,所有非语言手段, 同前面说的语言和后面要说的文字一样,统统都被归为一种类型——“传播符号”。 非语言传播手段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实物传播,如结绳记事。《易·系辞下》云: “上 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由此可知,结绳在我国古代传播活动中的重要作用。 事实上,文字发明前,结绳发挥着类似文字的功能,至今有些尚无文字的民族依然使用这种方法 保存信息,传播信息。在历史上,印加古国曾发明出一套相当复杂的结绳方法,体现着这个 被西方殖民者所摧残的古老文明的智慧。当时,印加帝国的大小城镇都设有专职的结绳官, 他们掌握着一套结绳的规则与技巧,就像现代报务员精通电码一样。他们日复一日地将军国 大事通过结绳记载下来,同时根据需要向人们宣布和解释有关情况。令人痛惜的是,这一珍 贵的文化传统在血与火中永远消失了!